文图:王大
"我可以不对大会负责，也不对哪个人负责，但是山有规则！"
"而且…而且…山永远在那里！"我对着那几个大腹便便，坐在雪地上喘着粗气，等着我给他们穿冰爪的中年人，连这话都说出来了，而他们继续一脸茫然……
这是在哈巴雪山东线4700米的雪线处，狂风夹杂着湿冷的雨雪弥漫在我们周围，能见度只有10米，而时间已经是12:30了。我的手暴露在空气中已经完全没有知觉，可还有好几个人的冰爪没调好……。我想都不敢想如果有人滑坠或掉进冰裂缝的情况，今天如果没有人冻伤我就谢天谢地了。我一边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一边劝说我那些湿漉漉的队员们下撤，暗自庆幸可以回营地歇着了。
老实说，我做梦也没有想过我会当向导，或者叫协作？或者叫教练？在那本工作人员花名册上我是高山救援，总之是一个牛X的角色。要不是因为在云南混过一段时间，认识了几位被同样称为山痞的哥们，我永远也不可能穿戴着印满Logo的装备以向导的身份混入这样规模庞大的登山活动中来。我从来都认为和陌生人登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最喜欢的也许是和自己臭味相投的家伙们在山上乱晃。
所以这"Guide"身份虽然让我有点自鸣得意，但并不是最重要的，我还怀着更加险恶的目的。
在我长长的登顶未遂的雪山名单中，哈巴就是其中之一，上次是因为我们哥几个在冲顶那天早上配合默契的睡了个自然醒而痛失登顶良机……。报仇，对，报仇是我的重要目的之一……，但仍然不是最重要的……
早在活动开始前几个月，精美的广告就已经铺天盖地的出现在各种媒体上，那上面说的"提供往返机票，提供全套登山装备"几个字对于我混吃等死的生活状态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在得知可以掺和一下后我粗粗的估算了一下：路费吃住不用花钱；虽然那些装备我早已经有了，但再搞一套也不是什么坏事；肯定有大量的公用装备活动结束后被扔掉或锁进仓库，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也许应该留意一下……；另外，作为高风险的登山工作人员，那个大集团应该是会发点工资的吧……。
想到这，我看着专门为这次活动开通的网站首页上的图片甜甜的笑了--尽管哈巴雪山全程也没有一处地形的坡度超过30度，但图片上那个正在攀爬一个90度冰壁的衣着鲜艳的登山者正在"激情攀越"。
OK，我满怀激情！
 当我穿着塑料凉鞋，藏着肮脏的想法，站在混乱的昆明街头一个仓库门前等着领取装备时，我遇到了其他的"Guide"们，每个人都一副成竹在胸，饱经沧桑的样子。就在我开始担心混不下去的时候，"饮料呢？咖啡，果珍，紫菜汤呢？"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同事们就开始叫了："酒呢？水果，巧克力，肉罐头呢？"。他们和我一样对堆满仓库印满logo的各种装备、用途不明的竹竿、家用煤气灶、音箱、电视机、宣传标语、旗帜、特制的烟灰缸……并不感冒。我们的狼子野心在对食品过分关心的眼神中昭然若揭，于是距离迅速拉近，化敌为友，情同手足。
"我们已经采购了包括压缩饼干，火锅调料，方便面在内的近两万元的食品"广告公司的负责人负责任地说"我不认为我们需要你们说的那些东西"。
两万元？200人吃7天？要知道以往我们6、7人的队伍也要3000元的食品呢。而且又是压缩饼干？我的天敌！！方便面？毒药啊！！！ 
但是，对广告公司专业性的质疑在几天后就消除了，那是在哈巴大本营被帐篷和红旗插成刺猬后的一天。我坐在厨房门口的折叠椅上，盼着那些网上报名的PLMM们的到来。这天阳光明媚，微风习习，紧接着有人上来了，广告公司负责人在一旁骄傲地介绍着"这是xx的老板""那是xx的总裁""xx主编""xx校长"…"这是xx杂志""xx报社""xx电视台""xx涉外机构"。
能在这荒郊野岭见到这么多大腕真是很荣幸啊，那一瞬间我简直以为自己是坐在某商业中心的繁华街头。可是应该有些身份神秘一点的姑娘呀？但随着夜幕的降临，我的奢望彻底破灭了。看来我是低沽了广告公司的专业性：因为在网上赚取了大量眼球之后，他们已经心满意足的完成了任务。他们会把精力花在更重要的人身上。而我却天真地加入了浪漫的想象，这只能说明我还年轻的事实。
这个事实在几天后的一号营地又一次被证实了。
 天气在大部队到来后迅速恶化，只要在帐篷外呆10分钟衣服上就会结满冰壳；而帐篷里，用王二的话说，除了大便是干燥的，什么都是湿的！以我可怜的登山经验我想告诉他们：你们应该尽量多喝水；你们的手套和鞋肯定会湿透结冰；你们的技术无法克服意外；你们应该服从纪律集体行动，因为教练人数有限，不可能一对一的保护；事实上，作为教练的我，即使装备齐全，这鸟天气也决不出帐篷一步……。其实我还想告诉他们，面对雪山你们应该体验自己的孤独和勇气；面对危险和意外时的冷静和冲动；和自己同伴生死与共的默契……。
可并没谁想学点什么，大家都是怀着参加旅行团，吃顿时髦套餐的心态，顺便满足一下好奇心和虚荣心而已，并不想给登山赋予什么意义，我又何必让大家添这个堵呢。既然都已经混到这儿了，那就跟着走呗，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
就在我态度友善的给队员们做晚饭的时候，隔壁帐篷里一个队员喊道："教练，我没有雪镜"
"不是每个人都发了吗？"
"我没有"
"我也没有"
"我也是"
……
我去看看物资堆里准备的备用眼镜，可是发现东西早已被翻得乱七八糟，雪镜踪影全无。赶紧通知大本营，可即使明天一早大本营派人送上来，我们也来不及登顶了。这时，昨天带领第一批队员登顶，在大雾中为了辨别路线而不幸雪盲的次洛急了： "没雪镜的明天一概不许登顶！"
营地一片寂静。
第二天我队队员全体登顶，无一雪盲，因为早上大家出帐篷时都戴着雪镜。"也许没必要过多担心他们。"我想，在某些方面他们的经验比我丰富得多。"
比我经验丰富的远不止我的大腕队员们，在我陪同最后一批队员，又一次激情攀越后，心里盘算着：这仇是彻彻底底的报了，下一步……
我跟同样居心叵测的王二在顶峰的大雾中一起坐着，身边是狂欢的人群，各种各样的旗帜，各种各样的姿势，地上是烟头胶卷盒尿迹和呕吐物……耐心的等待着……。终于人们陆陆续续的下山去了，我和王二相视一笑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空登山包，开始把从顶峰开始遗留在雪下的路绳挖出来。
我们很累了，收获装备的喜悦逐渐被肩头不断增加的重量摧毁，但是想着这些绳子也许有一天会被埋在一座更陡峭的山上，我们坚持着。但终于到达营地时，眼前的一切令我们无地自容，无话可说：所有同事们都在，整个活动期间也没有这么齐过，每个人的背包都鼓鼓囊囊的，所有没有被队员带走的东西早已洗劫一空，居然连王二的冰镐也不见了踪影。
晚了，赔了，白混了……。更别提回到大本营后的一片狼藉，混乱不堪，自顾不暇了：美军正在从越南撤退……
这次名为登山的活动结束后，一次教练们的聚会上，一位登协职业教练说：登山向导应该是一个计划制定、实施者，安全卫士，决策者，教练，老师，环境保护者，冲突调解人。应该具备端正的态度，计划准备，责任，沟通，勇气，团队建设，决策，解决冲突和应变等等能力……
 他强调说"总之，我们要让更多的人爱上登山"。
我想他说的是对的……
这时我想起一天接近顶峰时，一位小姑娘大喊着："登顶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她站在那里，冻得两眼泪汪汪的，"什么破山啊，我再也不来了……"
我想也许她也是对的……
还有活动圆满成功的那个晚上，在激情会所的火锅边，负责人满意地说："两百多人！这应该是国内，不，世界上登顶人数最多的一次登山活动！我们要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
我想这也许是中国特有的……
比起将要用许多年去愈合那些被踩成烂泥一样的草地的不快，哈巴雪山，以及登山运动，还要忍受更多时尚的关注和看待摇钱树一样的目光……
这座善良的雪山，在发了一点小脾气之后，还是叹息着让所有的人如愿以偿了……。
我想我们也许是有罪的…… | 
发表于 2007-3-23 11: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