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年级的雅典娜尚不懂得什么是悲哀,只知道什么是不快乐、不高兴。还不到7周岁的她,手舞足蹈的随着音乐蹦跳,但一想到第二天上学,就变成了哭脸。“妈,我多希望今天是星期五而不是星期天啊”。女儿还没有过够周末。周日就是周日,安排女儿早早睡觉,周一早晨再一遍一遍的叫她起床,用迟到挨批来威胁。什么时候,我也变成这么婆婆妈妈了呢?
在孩子出生以后,曾经一度赞赏国外的教育方法,也曾经一度为中国实行素质教育而欢呼。我当时的教育观念有二:一是孩子教育的重点是健康的人格,这是孩子健康成长和生活的基础。有了这点不一定会使孩子成才,但一定不会使孩子成为问题儿童。二是顺其自然,而不是拔苗助长。每个孩子都有每个孩子的特点,孩子每个年龄段都有每个年龄段的不同,孩子的成长还是顺其自然的好,用一句中国的老话:儿孙自有儿孙福。
在当前市场经济和改革的大潮中,单位领导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与时俱进,转变观念,不换思想就换人。在女儿近一年的上学经历后,我的观念也正在转变,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观念适应了中国社会的教育,还能不能适应未来孩子的发展。
有两件事情使我震惊。女儿两岁进幼儿园后的不久,回来和我说,妈妈,我今天没得小红花。我问,为什么?女儿说,老师说我不听话。基于我以前对孩子的教育原则,从孩子开始懂事,我就没有用“听话”、“做个好孩子”来要求过她。我的心一颤,我知道了,孩子的教育仅仅有家庭的小背景是不行的,社会这个大大的背景可以笼罩着一切,规范着一切,更别提孩子幼小的心灵了。
女儿上小学以后,我对她的要求是轻松法则,轻轻松松度过儿童时期,考试在班级中等即可,多玩,拓展知识面。我觉得领她去接触大自然,远比认识几个字或者单词重要得多。女儿上学的接送任务都是由母亲完成。前几天搬家请了假,便与母亲一起去接女儿放学。我和母亲不到三点就到学校的门口了,此时,学校校门外的树荫下、道牙子上就已经站着或坐着一些家长。大多数都是孩子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级的。间或有人和母亲打着招呼,来连不久的母亲通过接送女儿认识了不少的人。那边手里拿着宣传单的人不放过任何一位家长,往手里塞着假期培训计划,我也随手拿了一张。孩子陆陆续续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有的家长说二班的出来了。我才知道,现在的孩子和我们那个时代不同了。我们小时候铃声一响,各个年级的孩子就都冲出来,极少的班级压堂个十分八分的。而就我女儿的学校而言,一年级、二年级三点放学,高年级四点放学。每个班级的同学也不是一起走,刚开始上学时,是谁坐得好,坐得直,老师看着顺眼了,就可以出教室了。现在有时候是谁做完老师留的作业谁先走,或者是做完卷子且老师也批完了就可以走了。这样从第一个孩子出来,到最后一个孩子出来,中间差半个小时是正常的。这时在母亲旁边的一位家长对母亲说,我家那个孩子出来了,没背书包,是不是要找家长了,我去看看。望着她与孙子走向教室的背影,我的心也开始焦虑起来。母亲说,只要考试在90分以下的,老师都要找家长,你女儿都找过两次了,哭哭啼啼的,今天要是再找家长,正好你去。原来还有这样一说。看来仅仅我对孩子学习中等的原则远远不能满足学校的要求。在老师的眼里,每个学生都应该考一百分才行。家长的面子厚点可以,女儿的自尊可不能不考虑啊。
三点半多了,女儿背着书包晃晃悠悠的走向校门,母亲迫不及待的走进大门,接过书包。一脸的疲倦。怎么才出来呢?是不是考试了?怎么样啊?我也禁不住一连串的问题抛给女儿。这时女儿脸上才露出微笑,急忙找卷子,告诉我英语她考了100分,全班只有19个,而且都被老师请上了黑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奖了一番,并让同学鼓掌。女儿已经开始接受这种以成绩为荣、成绩好的同学就是好同学的观念。我有点无能为力改变什么。我想为了女儿的快乐和尊严,我也要为女儿做些什么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复习功课。
想起朋友通过邮件发给我的《遭遇美国教育》。是一个记者的父亲讲述他带着10岁的儿子在美国受教育的一些事情,也讲述了他对中国、美国教育差别的困惑。小学的学生没有教科书,留的作业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创造性的需要孩子去探索的论文。作者写到这儿时用了一句“这是我读研究生之后才使用的写作论文的方式,那时,我30岁”表示他的困惑。随着儿子的长大,作者逐渐对美国教育方式开始认同。现摘抄几段,和大家共同思考和讨论。
我发现,美国的小学虽然没有在课堂上对孩子们进行大量的知识灌输,但是,他们想方设法把孩子的眼光引向校园外那个无边无际的知识的海洋,他们要让孩子知道,生活的一切时间和空间都是他们学习的课堂;他们没有让孩子们去死记硬背大量的公式和定理,但是,他们煞费苦心地告诉孩子们怎样去思考问题,教给孩子们面对陌生领域寻找答案的方法;他们从不用考试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而是竭尽全力去肯定孩子们的一切努力,去赞扬孩子们自己思考的一切结论,去保护和激励孩子们所有的创造欲望和尝试。
有一次,我问儿子的老师弗丝女士:“你们怎么不让孩子们背记一些重要的东西呢?”我上小学时,可没少背课文,没少背教科书的要点。
弗丝老师笑着说:“对人的创造能力来说,有两个东西比死记硬背更重要,一个是他要知道到哪里去寻找他所需要的比他能够记忆的多得多的知识;再一个是他综合使用这些知识进行新的创造的能力。死记硬背,既不会让一个人知识丰富,也不会让一个人变得聪明,这就是我的观点。”
我发现,中国的基础教育越来越走向一个极端,分数被抬到一个越来越高的地位,孩子们被越来越紧的紧箍咒勒得喘不过气来,他们每天被拴在桌前十几个小时,原本天真烂漫的童年陷入过度沉重的学习苦役之中。要说小侄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他们拥有的天地太狭小了,他们离课堂外那个精彩的世界也太遥远了。
我们为什么只把学生的视野、思维甚至行为的准则限制在如此狭小的教科书、课堂和校园之中?
我真是担心,在这样的禁锢之下,让孩子们为了几门课程的考分而耗尽他们能量无限的生命,其结果恐怕不止是让孩子失去学习的兴趣,甚至不只是让孩子们生出“敌视”教育的心态,更可怕的是造成了孩子们狭隘的眼界和心胸。一个孩子比身边的同学高出几分都会受到奖励,以至于他们可以沾沾自喜、洋洋得意,这些为今天的考题活着的孩子在人类明天的文明进程中会居于什么位置?
我们真的必须剥夺孩子们的轻松和快乐,真的必须让他们与精彩的现实世界隔绝开来,才能使他们成才吗?
儿子在美国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学校举行了一次家长会。这次家长会与我在中国参加过的家长会完全不同,班主任弗丝女士“导演”的“故事”让我在惊异之中,重新认识着孩子,重新认识着自己,也重新思考着我们的教育。
那是儿子在美国小学上6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带回一个学校要开家长会的通知。儿子告诉我,老师说了,家长必须出席。这可是不容易,孩子在美国小学呆了快两年了,这是第一次开家长会,我当然要认真对待。我在脑海里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对儿子成长中遇到的一些问题的看法,特别是归纳了一些我对儿子到美国后在文化冲突下面临的一些特殊问题。心想,开家长会时,到了老师面前,免不了要分析一下孩子的问题,我要争取主动,对孩子的剖析包括向老师请教的问题都要有的放矢,别让美国人觉得我们中国人对孩子不关心、不重视,也别让他们觉得我们中国人到了他们美国的地面上就不懂教育了,我们可是一个有着古老文化传统的民族,我们拥有源远流长的文明呢!
开家长会的那天,我没有忘记带上笔记本和两支笔,这是我在中国养成的习惯,参加家长会和我参加各种考试时一样,一定是两支笔伺候,以防不测。在中国,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讲的话,我都要记在本子上,争取一字不漏。我相信,老师的话是教育孩子的金科玉律,哪怕忘记一条,或许都会对孩子的成长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所以我一定要记录得很完整,以便回家准确传达给孩子,自己也好反复领会其中的深刻道理。
开家长会的那天晚上,我提前赶到了孩子的学校,走进会议室一看,气氛有些别样。会议室里又是气球又是彩带的,不像是家长会,倒像是开联欢会。
尽管心里直犯嘀咕,但心里又想,这不是在美国吗?遇到什么“西洋景”也就不奇怪了。美国佬什么花样不能搞啊,思维方式不一样嘛。
班主任弗丝女士已经在会议室里等候了,见到每一个孩子的家长进来,都是带着微笑,一阵寒暄,忙得不可开交。人来得差不多了,班主任走到前面,宣布会议开始。
这时我才发现,孩子们也和家长坐在一个会议室里,而且老师也丝毫没有让孩子们“退场”的意思。我有些不解,这不是家长会吗?怎么也让孩子在这里呆着!一会儿要是谈起孩子们成长中的问题,难道就让他们当面听着吗?美国佬这是什么路数啊?不是尊重所有的个人包括孩子的人格与隐私吗?
弗丝老师向大家问好后,带着几分神秘说:“今天对在座的孩子们的家长,可能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因为我们为你们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礼物。确切地说,为你们送上这个礼物的不是我们这些教师,而是你们的孩子!”
孩子们此时也交头接耳,嗡嗡地议论起来。弗丝女士说:“孩子们,请不要吃惊,你们当然也不知道这个礼物是什么,因为两小时前,我们刚刚把它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取回来。但是,确实是你们创造了它。”
这时,她向一位站在旁边的老师示意,这位老师转身走出会议室,从外面推进一个有轮子的小桌,上面是彩色的绸布覆盖着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方块儿。弗丝女士走上去轻轻地掀开了绸布,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大摞新书。
面对着人们惊诧的目光,弗丝女士很得意地说:“这个学期,我们讲授了英文诗歌的写作,我让孩子们试着写了一些诗,这些诗感动了我,也感动了我的同事们,于是我们决定把它们汇集起来,印成这本诗集。我想,这可能是你们的孩子们人生的第一部诗歌作品,是他们人生的第一部著作,请各位阅读吧。你们会比我更为孩子们的才能骄傲!因为是你们养育了他们。”
一瞬间,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的家长几乎不敢相信班主任的话。渐渐地,人们开始骚动起来,几位西服革履的家长已经没有了来时的矜持,纷纷站起身来,迫不急待地要看那些书了。孩子们更是喧声一片。
———这太出乎意料了!我们的孩子,眼前这些小学生,竟然写了诗,还印成了书!
老师们把书一本一本发给了家长。我也拿到一本,打开目录,很快看到了儿子的两篇“作品”。
一首诗题为《朋友》,写的是他出国前与国内的小学同学分别的感情经历。儿子离开中国的时候,心里的痛苦,对童年小伙伴的怀念,都是我未曾想到的。他在诗里述说着对童年友情的感受:我们都会长大,我们再见面时,可能都难以辨清对方的脸庞,但是,哪怕我走到天涯海角,童年的回忆也会永远伴随我,直到我白发苍苍。
天啊,离开中国,离开小伙伴,让儿子一下想到了“老”吗?
他自己画的一幅画成了书中这首诗的题图,画面上是一个椭圆形的地球,两个孩子站在地球的两端,仰望着天上的云。
还有一首诗写的是《时间》,我从中听到了儿子对时间的感受。他说,时间本身没有速度,只是因为人的存在,时间才变得不同,就是对同一个人,时间也会变化,当你在不知道去做什么的时候,时间不是慢了,而是快了,因为它在流失;而当你想做的事情太多,觉得时间不够用时,时间实际上很慢,因为你的创造已经拖住了时间的脚步。时间的速度在人的掌握中。
这难道是对爱因斯坦相对论社会学意义的解释吗?
为这首诗配的图也是儿子画的,上面是一个变形的闹钟,时针和分针已经变成了人的两只手,正在拉着已经跳出表盘的标示着12个小时的阿拉伯数字。我不敢说这幅画有多大的美学价值,但是它确实反映出孩子对时间的理解。
我一遍遍读着儿子写的诗,刹那间似乎对孩子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复杂,先是感叹,但是很快就被一种自责的心绪笼罩了。我自认为平日对孩子不仅是很了解,而且是很关注的,我是职业记者,平日就是与人打交道的,面对社会采写的也都是“深度报道”,我一直相信自己很了解儿子。但看了儿子的诗以后,我发现我错了。
我发现,我这个比他大了30岁的父亲,对人生的的体会有的时候未必有儿子细腻,甚至在有些地方也未必有他深刻。
我也十分惊异儿子对英文诗歌韵律的掌握。我记得也就是在不久前,我还为他对英文报纸的一则广告的似是而非的解释而恼火,和他严肃地谈过学习英语的态度问题,实际上当然是教训他。儿子当时真是很老实的样子,我还为自己抓住了他的隐藏很深的弱点而暗自得意呢!
看着儿子写的诗,我不禁问自己:我真的知道孩子正在发生的变化吗?我真的了解自己的儿子吗?
捧着这本孩子们写成的“书”,我内心充满了感动!这本书里不仅有儿子此生第一次印刷成书籍的英文诗作,而且记载着儿子到了美国后最初的成长历程,不仅是美国小学教育不同凡响之处的一个实证,也是我作为一个父亲反省自身局限的镜子。我很想多留下一本,于是问弗丝女士能否满足我的要求。弗丝女士笑着说:“对不起,每个家庭只能有一本。这是绝版的印刷。因为我们没有更多的经费。所以,我们也希望家长们能够支持我们,让我们以后多做这样的工作。”
当老师们推出一个巨大的蛋糕为孩子们祝贺时,会场上的气氛更加热烈。一些美国的家长们忘情地亲吻着自己的孩子,好像是刚刚看到孩子从远方归来似的。显然,不少家长和我一样,被震撼了,被感动了,我们可能真是在这一个晚上,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们也显得很兴奋,他们都神采飞扬地聚在一起,侃侃而谈,笑声不断,显然他们在为自己骄傲。
我也看到,家长们都不声不响地走到会议室窗台前,那里放置着一个捐款箱,家长们都在捐钱。这个时候,谁不觉得捐款是桩最应该做的事情啊!
尽管很感动,我还是没有忘记我印象中家长会上的“法定程序”———征求一下老师对孩子的意见,这似乎应该是“家长会”的惯例。我找到弗丝老师,问她,我的儿子在学校有什么问题?老师说:“他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可能早就通知你了。不会等到现在。”
可能是想起我与她见面时经常问她我的儿子有什么问题这样的话,弗丝老师笑着问我:“你们中国人总是在研究孩子的‘问题’吗?”
我说:“我们中国人有一句名言叫‘未雨绸缪’,还有一句名言叫‘防微杜渐’,还有一句叫……”
弗丝女士微笑着打断我说:“让我们用更多的精力去发现孩子们的可爱和他们的潜能吧,鼓励他们,引导他们,让他们心中充满自信,充满光明,充满欢乐,这样孩子才有更大的兴趣去学习,才有更大的力量去战胜困难。”
回家后,我问孩子,你什么时候写的这些诗啊,我怎么不知道啊?儿子说,就是课堂上老师让我们写着玩的,又不是作业。我问:“老师没有告诉你们要出版?”儿子说:“没有。老师就是说,你们写得很好,再努力写,你们中间会出现真正的作家。谁知道她真的把我们的诗给印成书了。爸爸,你说过,作家就是写书的人。现在我们也写书了,我们现在都是作家吗?”
让我怎么回答呢?这本不起眼的诗集,在孩子们的心中有多重的分量啊!可能就是这本小小的诗集,会激发起孩子对于写作的兴趣和信心,未来的作家可能真会是从这里走出第一步!
那天晚上,我发现,当天参加家长会带去的笔记本上居然一个字也没有记。孩子长到12岁以来,我参加了多少次家长会啊,而这是我第一次在家长会上没有对老师说的话作现场记录。
那天晚上儿子也非常兴奋,12点了,还在写他的日记。我发现,从那以后,儿子开始喜欢写点儿东西了,而且写得越来越快。他一有什么感慨,就写上几句诗一类的东西,遇到什么事情,可能就会写出一篇记事散文。
尽管我和儿子都认定,他以后是要学理工科的,自然科学是推进人类进步的绝对的“物质力量”,何况咱们中国人是在美国,为了谋生,为了把日子过好,也都是重理轻文的。但是从那以后,儿子对写作的兴趣始终不减。
雅典娜的悲哀,我的困惑,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假期快要开始了,我正在考虑给女儿一个什么样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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