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远,算是边贸重镇吧。黑龙江过了冰封期,就是两岸贸易往来的亲密阶段。据说到了那个时候,抚远镇里四处溜达着老毛子。
我在徒步夭折后坐上出租,直接到抚远汽车站门前下车。也许是天气的关系,小小的抚远镇没什么人在街上晃荡,更没看到一个老外。抚远汽车站前的广场很大气,如果把整个抚远镇当成一室一厅50平米的小公寓,这广场像是公寓附带的200平米阳台。
从乌苏返回抚远汽车站时补拍了这张广场照片
抚远汽车站有一趟发往抓吉的汽车,途中经过乌苏,时间是下午13点。听到这个消息,我有点意外。
手里的地图显示,抚远到乌苏的北线公路在东升那里是断开的,看别人的攻略说要租个拖拉机什么的,走土路到乌苏。现在连上了,还可以马上出发,真是意外之喜。从前进镇下火车后,一路坐车加走路,到了抚远已是中午,一直没吃没喝。看看离发车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冲进汽车站对面靠近十字路口的一家饭店(大概叫交通饭店吧),要了一盘西红柿炒面(味道好极了)。吃饱喝足,坐上向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地——乌苏开进的中巴车。
我一上车就直奔司机旁边的机关盖,坐在那里前方景色一览无余。毫无疑问,从抚远到乌苏的北线公路,风景是格外漂亮的。虽然车外还是灰蒙蒙的天气,狂风卷着细细的雪花飞舞在窗前,但公路两边的风景比照浓桥到抚远一段,多了自然和野性。比如,多了成片的桦树林,少了横七竖八的电线杆;多了山峦起伏和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少了一路平铺直下的单调。无需用力想象,这条路的夏季和秋季,该是何等充满强烈色彩和原始生命力的美妙景色。何况,路的前方,就是祖国的最东端——乌苏。若不是天气原因,真恨不得立刻跳下车,慢慢走,慢慢看。
一辆满载树枝的农用车在汽车前面踟躇挪步,农用车夫坐在露天驾驶座上,任两耳狂风怒吹,占着公路中线,不紧不慢,也不避让。中巴司机急得直按喇叭,最后索性放弃,跟在农用车后面迈方步。
大烟泡过后,再踏上这条路,已是这样:
无巧不成书,在哈尔滨到前进的火车上一位大姐闲聊了两句,回头坐上抚远去乌苏的汽车,机关盖旁边坐的人正是这位大姐。更巧的是,大姐家在抓吉开着旅馆,热炕头5元一晚,家里存着松花江鱼和大马哈鱼籽,再问,还可以凑合出一元打底的麻将局。吃喝piao赌抽,人生完美境界在她家竟然可以实现百分之八十,这可真让饥寒交迫的我眼馋哪。当即要来电话,说好等风雪停了,从乌苏腿它8公里到抓吉,去她家腐败。热心的大姐还提醒:”乌苏现在没有接待游客的地方,只有水文站有人留守。实在不行的话打电话给我,让我爱人开车接到抓吉住。”临下车,大姐笑着说:“别忽悠我啊,一定来啊,我家好找,打听刘老五家就行。”结果,我真把人家给忽悠一下。
人说天下驴子是一家。我觉得从感情上讲,这句话是对的。特别是一个人走在陌生之地,看到同样装扮的背包客,打心里往外觉得亲切。不过,天下驴子是一家,却未必个个一见面就志同道合。乌苏之行,老天就为我捆绑了一个同伴,说实在的,这次我打心里不太乐意。
从踏上抚远到乌苏的中巴车,就看到一个身穿冲锋衣的年轻女孩坐在门边。还没等我张嘴,售票员一听说是去乌苏,忙说:“就你俩去那里,正好搭个伴儿了。”我高兴地朝冲锋衣说声“你好”,看看她身边座位已经有人,就转身挑个视线好的地方坐下。破旧的中巴一路轰轰烈烈地前进,和着密封不好透进来的风声,背对着座椅、隔着若干人群的我还是能听见冲锋衣的大嗓门。冲锋衣在兴高采烈地讲怎么穿越雪乡扭了脚,怎么独自去漠河,打算怎么在乌苏玩。周围的老乡哼哈点头,一头雾水状。
一个人出门,我喜欢低调。对应冲锋衣高调前进的姿态,我觉得自己不是老了就是胆小。两个充满代沟的人搭伴去荒凉之地,似乎不太妙。而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刻,通向乌苏的路上只有我们两个游客,不想大眼瞪小眼都不行。一个人在外出游,除了不要被偷、被骗、被抢,还要不被勉强。这四不要缺一个,似乎都会减低人出游的兴致。
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乌苏的路牌迎面站在钉子路口依稀可见。
好心的中巴司机特意拐了个弯,把我和冲锋衣放下。一栋挂满土特产、餐厅牌子的大楼孤零零伫立在寒风中,了无生气。四周已是白茫茫一片。没有住家,没有人烟。暴风卷着雪花,已是黄昏时分,我回望汽车远去的方向,想着要不要给刘老五家打个电话,去抓吉找个旅店住下,第二天早上再回来看江上日出。冲锋衣的态度比萨达姆还要坚决:“此行目的就是要在乌苏呆两晚,早上直接看日出,哪也不去。”我是去抓吉,扔下冲锋衣独自等待水文站的人回来收留她呢?还是跟她一起呆在这白毛雪纷飞的荒凉之地呢?想了想,我选择了后者。
乌苏哨所的黄指导员是个年方二十八的帅哥,对于两个冒着大风雪造访的不速之客殷勤有加,命令高中生似的小兵端来热水,帮忙联系水文站的苏师傅尽早返回。这才知道,乌苏原来仅存的一户人家早已搬走,现在除了夏季接待游客的那栋大楼,有人迹的地方只有哨所和水文站。我们就这么闯来了。哨所是军事禁地,好在水文站还有个留守的苏师傅。等待苏师傅返回的当口,哨所停电了。哨所停电,意味着整个乌苏停电,意味着供暖停止。额滴神啊,如果没有第二天抓吉的热炕头鼓劲,在风雪里晃荡一天的我此刻恐怕要崩溃了。
热心的士兵打着电筒,送我们到距离哨所仅两百米远的水文站。天色彻底黑下来,才几个小时过去,积雪就没到大腿,我们像残疾人似的被小兵连搀带扶送到水文站门口。跟苏师傅一起回来的还有两条大狗。两条大狗汪汪叫着猛扑过来,被士兵们好顿驱赶。自从被狗咬过,我就一直理直气壮地怕狗,哪怕小小的松鼠犬冲着我叫几声,腿都会发麻。这不是假装的,心理阴影而已。很感叹心理咨询业的不发达,国外两口子吵个架也要找心理医生寻根探源一下,国内不牵涉到生死就不算个问题,较真起来还被看作小题大做。其实,怕狗不算作心理疾病吗?只不过我们还没有达到那么精细对待每个创口的文明程度而已(尤其是物质文明),我想。
苏师傅40岁样子,一眼看去,显得会点什么,明白点什么,缺乏本地人淳朴忠厚的气息。水文站有两层楼,唯一能住人的只有一个房间。房间里两张床,将容纳苏师傅、冲锋衣和我。本来可以两厢不欠地去抓吉住旅馆,现在欠着被人收留的人情,还要同寝一室,出门上厕所还要揣着别被散养的两条大狗追赶的恐惧心。真无奈啊,真无奈。和冲锋衣挤着在停电停热的乌苏水文站住了一晚,吃了不到两包方便面,苏师傅第二天一人收了50大洋。
我决定到抓吉去住旅馆,睡热炕,第二天再返回乌苏看日出。冲锋衣像是来到朝圣之地的信徒,不甘心没有一睁眼就看到红彤彤的日出,坚持还要在这里住一晚。我想我是得了老年人的通病,苦口婆心提醒冲锋衣:“这里只能住在水文站,你一个人方便么?”冲锋衣竟然反问我:“你觉得不安全么?”娘滴,老娘好心一片,随便你了。等到要离开时,冲锋衣似乎醒过神来:“我呆到下午,坐车去抓吉找你吧。”给冲锋衣留了手机号码,到时候去站点接她。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腿着向抓吉走的路上,我的计划被打乱,没能去抓吉。联系不上冲锋衣,打电话给抓吉刘老五他家的,告诉不能去的原因,提醒她到车站去接一下冲锋衣,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冲锋衣给我发个短信,告知一切都好。直到离开的第二天,我准备在佳木斯乘火车返连,冲锋衣一个消息也没来。于是,我老年病又犯了,一个电话打给抓吉,刘老五家的说:“她来了,没住,又走了。我让她给你打个电话,她说号码冲没了。”
我脑海中蹦出若干个念头。一,冲锋衣朝圣完毕,最后安全到家;二,刘老五家不会把人家小姑娘给拐卖了吧?(似乎不可能,电话里说她带了一条狗去的。估计是哨所那条乖顺的大黄狗。);三,估计我老年病犯得不轻,不招人待见,冲锋衣眼不见心不烦自个玩去了。
向毛主席发誓,我一定要四处寻医,治好自己的老年病。年轻时没模样,老了后没涵养,乃人生最大失败也。 |